阿嗑

【敖桃】杜鹃

  

1.

上任不到两个月的职业经理人是个不中不西的假洋鬼子,长得斯文白净,就是不太会说人话。

“敖董,按照您的意思,从下个星期起我将作为职业经理人正式接手公司的日常运营,这份雇佣合同需要您签字。”

敖三躺在豪华单人病床上,腹部伤口隐隐作痛,气都懒得提,给了旁边人一个眼神。

人高马大的特保代他签了字。

送客。

经理人皱着眉:“由他人代签的合同不具有法律效……”

被特保坚实的胸膛逼退,只得离开。

敖三并非出于本意地轻声细语,特保被召回病床边,“他刚说什么。”

“说自己上了贼船,AZY一堆流氓。”

敖三一笑,牵动伤口,不免龇牙咧嘴。

夕阳西下,门口突然出现婀娜的影子,实习小护士怯生生的,别人都不敢靠近的病房摊到她头上,一双大眼睛从来不敢正眼看敖三。

敖三也不是什么好人,气若游丝还要开小姑娘玩笑,“护士解杰,等你很久了啦~”

这是他弟撒娇时的语气,敖三耳濡目染,偶尔也跟着犯病。

影子越来越近,敖三笑容逐渐凝固。

陶桃在夕阳中走进来,肩膀上的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,微微笑,“不好意思,不是护士姐姐,让三爷失望了。”

打量了下少说20平米坐北朝南大飘窗的豪华病房,床头柜都堆不下的水果鲜花,枕头边的手机平板,最后被床边的笼子吸引视线。

“哟,鸟都带过来了,三爷好兴致。”

敖三见来人是陶桃,脸色已经故意白了三分,语气晃晃悠悠的,越显虚弱。

“我没事,就是被捅了一刀。没穿。”

“应该是没事,宋玄急得歌都录不下去了,达西说都不管用,得让他安心安心。”

敖三刚打算说我给他打个电话。

陶桃就对着床头的半截火腿肠咔嚓了一下,发给宋玄。

敖三无言。

收了手机,陶桃把果篮放到一边,打算告别。

敖三看着她的背影,跟刚毕业的小护士差不多的纤瘦,“别告诉炫炫。”

陶桃转过身来,“他已经知道了。”

“我是说”,敖三脸上有淡淡的笑意,“别跟他说我被捅了,他以为我肠胃炎犯了。”

“你肠胃不好?”

“小时候不懂事,没把身体当回事,家里就剩我们兄弟俩的时候犯过一次急性阑尾炎,炫炫以为我要死了,后来每次不吃饭都跟我急。”

陶桃抿了抿嘴,把床边的火腿肠连同柜子里的家庭装一同搜走,细高跟踩得气势万千。

动作很熟练,大概没收过不少冰淇淋。

敖三来不及阻止。

其实也不是很想阻止。

这样就够了,他想。

大飘窗送进来凉凉秋风,笼子里的小生灵探头探脑,对着窗外的钢筋森林布谷布谷地叫。



2.

夜深人静,杜鹃鸟都叫得疲了,敖三突然惊醒。

床边的黑影被他的警觉性吓一跳,捂着嘴才没忍住叫出来。

敖三眯着眼睛,"炫炫?"

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,眼睛映着月光,眨巴眨巴,"哥,你怎么样了。"

敖三笑笑,轻轻揉了揉弟弟一头软毛,"过两天就没事了。"

宋玄除掉帽子口罩外衣就要往被子里挤,敖三哭笑不得,"多大人了还撒娇。又是偷跑出来的?"

宋玄随意答应一声,已经是个大小伙子,睡觉的习惯还跟以前一样,枕在比他哥低一些的位置,像7岁时窝在哥哥怀里的每个夜晚。

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天地更迭,愣头青叛逆少年和闷葫芦漂亮小孩懵懵懂懂,没意识到吹的已经不是同一阵风,笑嘻嘻的叔父带着黑衣黑面的马仔出现在家里才有几分害怕。

敖三闭上眼睛,脸颊靠着弟弟的头。

都过去了。

都过去了。

"哥,你要好好吃饭。"

"嗯。"

宋玄翻了个身,膝盖正对伤口,敖三悄悄护着腹部,难免有些分神。

"哥。"

"在呢。"

"桃姐......"

敖三精神了几分,嗯了一声,默默听着。

"桃姐和简哥好像有八卦。你听吗?"

隔着纱布的伤口能感受到自己手上的温度,敖三睁开眼睛,天花板有光影掠过。

宋玄没察觉到不对劲,说了下去。

陶桃如何与简亓不对付,如何千方百计避开手下艺人的同台,如何明里暗里拒绝来自老总的合作提案之类。

"然后然后,你不是不让我来医院吗,桃姐看我急得没办法就替我来了。桃姐一走,简哥竟然过来问我怎么了。"

敖三没说话。

"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了,就说桃姐有个特别中意的相亲对象。"

敖三忍不住笑了一声,伤口抽痛,咬咬牙忍住。

"哈哈,哥你也觉得好笑吧。神奇的是简哥相信了!不仅相信了而且脸还黑了!我搭电梯的时候达夏的小助理刚好要进来,哭得快抽抽了,一下撞我怀里。我问了句怎么了,她说简哥莫名其妙大发脾气,整个新团队都被骂得狗血淋头。"

"不应该啊",宋玄转向敖三,"虽然大家说简哥笑面虎,但这么多年只看到他的笑面。"

"哥,你觉得呢?"

敖三鼻息悠长。



3.

把最得力的特保劳务派遣给老铁以后,新的保镖怎么换怎么不趁手。

就拿最近这个大只佬来说,西装能穿出铠甲效果,唬人是怎么都够用,但着实太闷。一问一答,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。

敖三在病床上躺成个贴符僵尸,叹,我这是招了个兵马俑啊。

小白脸经理人衣冠楚楚又来要签名,这次顶着铁胸顶压力也要让敖三亲笔签下,敖三混乱地听着,只记住了法律两个字,挥挥手让特保送客。

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,敖三拿起手机,换了个人似的。

"鱼死网破对我们没有好处,六叔年纪也大了,我们做小辈的要孝敬,最好的疗养院最高级的服务都要到位,别让人笑话。

"雕哥以前是跟过我爸的,只是后来脑子不清楚了,我们也别太计较。如果他还有小动作,直接把我发到你邮箱的视频转发给他,雕哥小朋友那么可爱,多扩展一下课外知识也没坏处嘛。

"我没事。斩草除根没留意被只小螳螂来了一刀。

"小孩而已,成不了气候。刀子捅不到警察身上,当然就冲着我来了。

"哈哈,下一个我?大概不行,小孩太嫩。"

敖三放下手机,发现特保负手而立,在房门外站了有一会儿。

他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,"意sir,给我剥个火腿肠。"

人家不姓意,敖三以不会念半边的读字法,赐名这位大只得像意大利黑手党的特保。


从前混道上的时候人人叫他三爷。

但亲近的人都知道敖三是个大爷。

特保剥着跟自己手指差不多粗长的火腿肠,还是一个字都没有。

准备来换吊瓶的实习小姑娘不敢靠近黑手党,战战兢兢地往上挂。

敖三没办法晃悠二郎腿,百无聊赖拿脚趾打节拍,手机还在为宋玄打歌。

"小可,刚毕业啊。"

小护士有点紧张地点头。

窗边的鸟大概也觉得好笑,咕咕叫。

小姑娘转头去看,迟疑了会,头一次在正常交流层面先开口,"这,这是杜鹃吗?"

敖三也看向窗边,向阳的脸庞显出几分柔和的成熟。

鸟笼很大,小小的鸟不飞便显得很空荡,此时正拿机灵的眼睛望向房间里仅有的几个人类。

杜鹃很小,意sir一手能抓五只。嘴是尖的,尾是长的,细细的爪子抓在横杆上,羽毛的边缘发亮。

"你觉得这鸟怎么样?"

敖三问小护士。

小护士歪头,竹筒倒豆子出来一段话。

"杜鹃在鸟里面算不上绝色,叫得也不够动听。只管生不管养,挺不负责任的。而且很脆弱,每年冬天都要到南方过冬。我觉得不算好鸟,不过这只倒是很漂亮。"

谈起鸟来,隐约的惊惶全不见了,从从容容地有股书生气。

敖三看着她笑,"懂很多嘛,年轻人。"

小可说:"不是好鸟,但是我最喜欢。灰扑扑的可爱,小巧的叛逆,很符合我的审美。"

敖三说:"这么巧,我也是。"



4.

一旬有余,敖三出院了。

惨淡秋日,落叶萧萧,踩着也不嘎嘣脆。

昔日大佬一抖风衣,波澜壮阔地出院大门,看到树荫下一私家车中探出来颗很眼熟的头颅,兴奋地朝他挥手。

当红歌手宋玄,人鱼嗓,金刚心。

大概是陶桃没能拉住,敖三笑了一下,也挥了挥手。

主驾车窗降下来,戴着墨镜的美貌经纪人朝他礼貌微笑。

心情让天气多云转晴,敖三正欲加快脚步,突然有人喊住他。

脆生生的。

"敖三!"

敖三回头,一个小小的软软的身躯投怀送抱。

小护士身量不高,笑起来像月牙,有那么点白衣天使的感觉。

敖三没想到:"你你你你"

小护士抬头看他:"我叫小可,你要记住呀。"

敖三说:"小可你你你"

你人设变这么大我一时接受不了。

小护士放开他,往住院部大门跑,一边跑一边朝他挥手,"祝你的杜鹃不要再飞了!"

意sir提着笼子,小杜鹃朝她离去的方向扑棱着翅膀。

敖三心情复杂,上车就受到宋玄深情凝视。

他说:"什么都别问,我比你还蒙逼。"

陶桃大概在和广告商之类的洽谈,挂电话后不忘揶揄敖三一句,"三爷,深藏不露啊。"

笑容是真心的,敖三无意义地跟着笑了一声,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趣。



5.

少年被抓到他面前的时候衣着整洁,表情桀骜。

意sir站在旁边有他两个那么大。

敖三喝了口茶,享受地摇了摇头,"白毫银针,极品,尝尝?"

少年说:"你不杀我,我总有天会杀了你。"

意sir从后面踢了他一脚,少年被迫跪倒在地。

敖三叹了口气:"不要那么粗暴,祖国未来的花朵被你打坏了怎么办?"

他放下茶杯,凑近少年,惋惜道,"真的不喝?可惜了。"

少年挥拳,被意sir抓住手腕毫不留情一扭,骨头发出可怕声响,少年惨叫一声,目光越显凶狠。

敖三摇摇头,"胳膊拧不过大腿,你们老师没教吗?"

复翘起二郎腿,慢悠悠地品茶,轻描淡写得像在讨论晚餐。

"周谷凡。领英中学八年2班。父母离异,爸爸涉黑,妈妈出国,从小跟奶奶长大。虽然恨父母但从来没有少收生活费,虽然爱奶奶但是从来没有自己洗过衣服。直到某天回家发现奶奶去世,家里有爸爸手下寄来的遗物,亲戚们闭口不言。你从流言蜚语中听说爸爸因为涉嫌特大刑事案件在逃亡中被击毙,然后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这么一号人,虽然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寻仇不到z f头上,从而锁定了敖三——害死你爸爸的幕后黑手。经济来源和生活便利以及精神支柱瞬间倒塌,都是因为我,反正也过不下去了,杀了敖三再自杀,只有这条路可走,对不对?"

意si r早在有动作前把人制住,少年血红双眼,浑身颤抖。

"我要杀了你!!!"

敖三说,"relax。"

"初二应该学这个单词了吧。冷静点嘛,不冷静怎么想事。

"你这样报复我有什么用呢?大好前程被葬送,据我所知你还拿过数学奥赛奖牌?长得有点帅还有几个女生跟你告白?你对你爸爸的了解还没有我多吧,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不顾一切的勇气哪里来——不劳而获的美好人生被陌生人随意终结,而且你好像无能为力的样子。

"要不要我给你提供一种更高级的报复方式?——你到上大学为止的所有费用我来负担,条件是为我做事。一步步爬到仇人头上然后从心灵到肉体,从经济到生活全部齑粉式毁灭,爽不爽?"

敖三拍了拍少年的脸颊,老头子似的上楼了。

意sir押着人出去,临出门被敖三叫住。

"对了。14天住院费和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共计15万,限你10年内还清。不还也行,故意伤人罪或是杀人未遂你挑一个,满14周岁了,想蹲哪个分局的牢可以跟我讲,三爷都熟。"

敖三蓄意wink,"拜拜啦,小帅哥。"




6.

他曾以为自己将行走在永夜。

咬牙前进只管赶路,某天睁开眼,天光大亮。


将家底洗成白纸,其中艰险曲折不必多讲,敖三看似春风得意,骨子里已经是个老青年。

断,舍,离,掰扯不开的一刀切,跌跌撞撞护着弟弟一路走来,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杨过。

断了左膀右臂左腿右腿的那种。


他也曾读过八年级,也因为皮相被小女孩惦记过,也惦记过几个女孩。

风雨再大上面有人扛,他只要会耍帅,打得过小混混就行。

打不过,叫嚣你给我等着,下次呼朋唤友打群架。

谁知道挂彩最严重的一次偏偏被隔壁班的乖乖牌看到。

乖乖牌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肿成猪头的受害者,目不斜视绕道走人,敖三没力气动弹,过了一会视野里出现一瓶紫药水一袋棉签。

他当时还想冷笑,嘲对方偶像剧看多。

结果乖乖牌还是冷心冷面,小皮鞋与香风都走得毫无逗留之意,并没有给他出言讽刺的机会。

连接两条大街的小径路口就是垃圾箱,腥味令人呕吐。

敖三肿着眼睛,脸贴着石板,视野里的小皮鞋越来越远。

恶臭的风一吹,竟然有东西在他心里发芽了。



7.

"你就是我弟经纪人?那,麻烦你了。"

"我弟闹腾得很,要不你也把他打包带走?"

"生日快乐!谢谢这一年对我弟的照顾~"


宋玄被茸茸的毛衣裹着,打开笼门,“哥,桃姐说你溺爱我,十条短信有十条都在说我。”

杜鹃扇动翅膀,小小的躯体飞起来,细细长长的尾巴停在敖三肩上。

敖三轻柔地抚过背上柔软的羽毛,还是放飞了。



杜鹃嘛,畏寒,总要去南方过冬的。

他的第一只杜鹃飞走了。

第二只也会的。



8.

来钱快的路子都被敖三断了。

AZY公司的员工辛辛苦苦赚合法血汗钱。

上到巨星发布会下到商场走秀,高大威猛的汉子们任劳任怨,一个月领五千,五险一金齐全,年终奖丰厚。

达西汇报工作时申请提前领半年薪水,被敖三以今年效益不行回绝。

一级特保想起曾经非法又富有的时光。

他问:"三爷,为什么不做了?"

敖三戴着墨镜,阳光透过巨大玻璃天窗洒在他身上,宛如神父。

神父吐出一串鸟语。

"Sentiment is a chemical defect found in the losing side."


达西:森什么?

敖三:......读点书吧


青年的面庞陷在敞亮天光间,眉心有一道细微纹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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